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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相伴的日子
时间:2019-04-04   作者:张艳东   来源:沽水风华   点击:

  1992 年夏天,我从宝昌三中退学回到沽源县,在家晃荡了一个月。开始还哄骗母亲,说可以随时返校,继续念没有完成的书。之后我在外贸局打工,领了工资,给家里买了几斤肉, 母亲才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愁苦的心情下,接受了我告别学校的事实。
  同年秋天,外贸辞退用不了的工人,我欢欢喜喜地回了家。说欢喜, 是因为有个想法:摆书摊。摆书摊既能糊口,又能看书,多好的事儿。这个想法,源自我在宝昌念书时,经常去个体小书摊租书看的启发。摊主是个老人,微胖,言语少,动作迟缓,爱从镜片上面看人。可是母亲不让我摆,便争执起来,我赌气去了宝昌。戴眼镜的老人很高兴地把他下了架的金庸、古龙、琼瑶、岑凯伦的书,帮我在车架上捆牢。下午1 点骑车出发, 5 点就返了回来。200 本书,花去了我仅有的300 块。
  第二天,我就在街上摆书摊。位置在旧百货门口,对面是全县唯一的新华书店,后面是文化局的图书馆。可新华书店老气横秋的经营态度,图书馆漠视市场风向的做法,都为我摆书摊提供了极好的机会。所以买卖不兴隆,倒说不过去了。记忆最深的,是新华书店的一个售货员,来我地摊上借书,借的是三毛的《哭泣的骆驼》。第一天挣了20 块钱。20 块呢! 那个年代的月工资,大概在二三百元吧。
  打地摊的日子持续到秋天,买卖很不错。可天凉了,得想过冬的辙, 就四处打问着租房。几圈下来,没有能租得起的,或者说,就算能租得起,除了给房东的,我就所剩无几。正在惆怅,一个街上修表人找到我,说他有个铁皮房子要出租,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可是也够用了。要紧的是便宜,他没有漫天要价,要价才30元,还到25元,定下来。租房后的书摊,挪到车站门口,是当时县城内最好的地方。独门的买卖,再有一个理想的场所,就像卖伞赶上雨天,买卖好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儿。那时,我每半年更新一批书,看旧的书都破得掉渣。每次进书回来,门口都有好多人在等。
  1993年的一天,县里宣传部找到我,说他们办了一份报纸,叫《沽源报》,想让我代卖,并且希望我给这份报纸写稿。现在想起真脸红,他们是真敢让我写,我也是真敢答应。如今回头再想,写的那些东西叫什么啊?彼时年轻,年轻就不知道山高水深,就不知道藏龙卧虎,反而还得意,人都丢到家啦!其实宣传部的人猜想,沽源县就我一家个体书摊,往来租书看的人里少不了爱写的,目的是想让我给联系稿源。还真被他们猜中了。我那年看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突然就喜欢上了瞎写。喜欢写,就结识了爱写的人,比如胡学文、南谏君、聂明、郭占库等等,十几个总是有的。当然里面有女的。披着文学的外衣追女孩,是那个时代用滥了的套数。《围城》里说,追女孩最好的手段,是借给她书看,一借一还,两次接触,还不着痕迹。吹嘘了很多文学后,我就给女孩写信,落款“拉长弓,射冬天之雁”。女孩儿一下猜到我是谁,回信叫我“哥”,我就知道没戏了,很知趣地维持着文友关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通过写作,我真还找到了对象。有一次,在《沽源报》上看到一个女孩发表小说,后面附有地址,看看年龄差不多,住的远近也合适,就写信套近乎,就说路遥,就说张爱玲,就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等,几顿瞎侃,便不远千里去她打工的地方找人家。提了那么多书,累,却打动了女孩儿……傍晚,女孩提了包子来旅馆看我,我不顾吃相,也忘了有竹无肉这档子事儿。
  1994年的夏天,邮局来找我,说他们有个报刊亭要对外承包。说了一些条件,我觉得是好事儿,便应承下来。过后才发现,当时感觉到的好,只是部分的好;没预料到的好,还在后面。首先是邮局给换了宽大敞亮的书亭,省了房租;还可以随便订阅全国的报刊,而且不用我垫付费用。我高兴得都不会笑了。这里有我喜欢的《当代》《十月》《小说月报》和《读者》等。之后的两三年里,是图书市场最为繁荣的时候。那时的《读者》每期能卖到上百本,《小说月报》每期也在三十多本,大部头的《当代》《十月》《收获》也在十本左右,《中国电视报》每期可以卖五六百份。逢到星期二下午, 我从邮局驮回来,窗口都堵满了人,而且还有几十个固定的读者提前预订。每到年底,因为春晚的缘故,电视报的销量都在三千多份,还出现了排队购买的景象。胡学文的小说《秋风绝唱》就发表在那年的《小说月报》上, 他一下子买了5 本。我想胡老师一次买那么多,一定是为了送朋友。对于在文学道路上跋涉得汗流浃背的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儿了吧。从此我就知道,县城里还有真正的作家。还有南谏君。南哥那会儿正壮年,创作也在势头上,发表的小说和散文,剪辑在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上,我们讨来学习,很懵懂,因为不在同一个水平上。后来看到《小说月报》后面的目录里赫然收录,我们才敬仰起来。
  那时我学着写,扭捏着让南谏君指教。他在稿子后面批了两个字:尚可。这两个字,我纠结了很久,理解不了。多年后才明白是勉强还行的意思。还拿给胡学文老师看,完后说节奏太慢。这些话今天理解起来,没有障碍, 可当年真理解不了。现在知道,稿子的节奏快了,读者看不懂;慢了,读者昏昏欲睡。严重时还很危险,就像戏台上武生翻跟头,锣鼓点乱了,可能会摔死。可见把写作说成手艺,是自谦的说法,因为手艺可以手把手地教, 文学门道多得靠领悟。得益于小书摊的牵线搭桥,使我有机会得到同时期优秀写作者的指导,并能斗胆地交流一二。有时,便也毫无理由地认为, 文学梦离我也不是多邈远。然而今天才明白,你和领导吃了几顿饭,并不能变成科长,你和明星合个影,你还是你。铁棒能磨成绣花针,但木棍再磨也是牙签——这几乎算得上是对我人生、生活的一种点拨了。
  1997 年时,我就觉得书摊的生意不好做了。即使三个月更新一次书, 读者也寥寥无几了。半年过后,书依然还是半新不旧的。以前的畅销刊物, 也蒙了一层灰。那时市面上已经有了VCD,有了游戏机。读者的兴趣转移了,市场如此谁也改变不了。为了维持,我买了冰柜,进了香烟,安了公话。尽管收入有了改善,可书摊成了杂货摊,不纯了。后来的几年,学生辅导书成了书摊的经营支柱,更不纯了。可试卷辅导书的经营,也只是让日薄西山的书摊又勉强维持了几年。
  2001年,我被挤出了这个行业。可十年的浸润,养成了爱看书的毛病。所以,就算不买书也会到书店看看。总的情况是,县城的几家书店,基本都靠经营学生的辅导书和辅导资料为主。那些纯粹看闲书的读者,比当年少多了,少得让人心凉又无奈。
  岁月无情,时间吝啬,一晃十年,我才发现时间过得忒快。2013年,因为爱写的缘故,混进沽源县写作的圈子。圈子里全是爱书的朋友。有个朋友爱得厉害,就开了一个叫作“知者读书岛”的书店。我隐隐地替他担心,投入那么大,啥时能见回头钱?幸好朋友不指望这个生活,开得好,是意外的收获;不好,维持住也能给县城增添靓丽的风景。可有一次问起经营的情况,他说比预想的好,我有点暗暗称奇。我去过几次这个叫作“读书岛”的书店,每次去,都能在里面看到不少读者,而且都是纯读者,不是被家长老师逼着来买考试卷、辅导书的读者。装潢也漂亮,是个幽深静谧的好去处。书籍的质量更是没得说,全部是正规出版物,绝无一本盗版滥竽充数者。
  我称奇的原因是,在今天这个手机网络充斥的时代,在信息爆炸、猎奇八卦弥漫得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时代,竟还能容下这么一块绿洲?可就真容下了,而且绿洲还不止这一家。文广新局下属的图书馆,就是当年百货附近的旧馆,如今已换新颜,盖了建筑面积400平方米的新馆,馆里藏书5万余册,在册读者上千人。看到这个数据,真是很惊讶。细想惊讶的原因,大概一方面是因为读书不是看戏,和热闹没关系,是独自愉悦,都在暗处,不好发现;另一方面是,很多事情是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我想能让人吓一跳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我们这些年的生活好了,有了闲暇的时间,去充实陶冶自己。客观上,社会管理者也给我们创造了这个资源环境。饿着肚子去看书,谁也做不到。
  作家阿城在20世纪80年代时说,生活应该是这样过:古琴可以优雅地弹,转过身,又能去捅炉子。当然,他表达的是处世的意趣和操守,如果单从字面上理解这段话,应该是过时了,毕竟隔了40年。40年后的今天,我们换成了暖气,炉子是没得捅了,腾出了闲心,正好优雅地看书,不用关顾炉火的熄灭。

(责任编辑: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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