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和笔打交道的时间是20 世纪80 年代初,开始上小学了,家里给准备了那时村里孩子上学的“标配”——娘亲手缝的书包(用各色碎布拼成的,那时是因为穷,若放到现在,可称得上是一件工艺品了),里面装着一个装针剂的药盒做的铅笔盒,铅笔盒里面是5 分钱一支的铅笔,一把小刀,两本把大白纸裁开后用白线装订的作业本。背上书包,开始了我的求学之旅。
刚上学,作业本和铅笔用得都很快,不会削铅笔,削得不是太粗,就是太细,要不就是削得狠了,一支新铅笔被削得只剩下个头,慢慢地就学会削铅笔了,用得也就不那么快了。
那时上学,还是要交学费、书费的,钱虽然不多,但家里普遍不富裕呀。我们大多数还是比较懂事的,懂得家里的疾苦,在学习用具上,很懂得节省。像铅笔用得短到一寸长时,我们还在坚持用,苦练握功,毫不影响写字质量。
那时,有同学开始用“铅笔皮子”,类似于现在学生们用的自动铅,不过, 用的不是现成的细芯的那种,而是普通铅笔芯,粗的。也没有卖现成的铅笔芯的,说白了,那种“铅笔皮子”是专门为让铅笔“物尽其用”量身定做的。当我们的铅笔用到短得不好握时,就用小刀把铅笔芯外面的木头破开,取出铅芯,装到“铅笔皮子”上,几乎能用到铅笔芯只剩下不到一厘米。
我是班里第一个用上自动铅笔的,因为爷爷是离休干部,去沽源县城的机会比较多。我上五年级的时候,爷爷在县城给我买了一支自动铅笔,绿色的,全金属的杆,用的是0.9毫米的铅芯,当时小,也没问爷爷多少钱,现在想,估计要两三元钱。我十分爱惜那支自动铅笔,以至于不敢轻易拿到学校,怕用坏,也怕同学羡慕嫉妒恨给偷走了,几乎是一直藏在家里,没用过几次。
上了三年级,开始有了油笔(圆珠笔),油笔好呀,不用一直削,但写错了字不容易改,我们用尽了办法,用橡皮擦,用小刀刮,有时还用手蘸上唾沫去擦,智慧无穷。
用上了油笔,下一个目标就是钢笔了,但这个目标不好实现。钢笔贵,得三元钱以上,有身份的人才能在上衣胸前的口袋别一支钢笔,显示出学问或地位。小学时,即使有一支钢笔,也是大人或哥哥姐姐们用的超期服役替下的。那时的钢笔,普遍是胶质笔囊,后来兴起了像注射器一样吸墨水的钢笔,墨水存在“针管”里,很新鲜,每支五角钱,全班同学基本都买了一支。除了写字,男同学还用来当水枪使,一下课就互相“扫射”,我们的衣服上、教室的墙上,都是一片片蓝蓝的地图般的痕迹,那种“注射器钢笔”不久就被老师禁止使用了。
父亲也是每天笔不离手,不过,他用的是粉笔,在村小学的黑板上为学生们指点迷津,说文解字。课间,用那种最原始的一个铁笔尖加一个塑料杆组成的蘸水笔批改学生作业。
那时,老师们教学基本上是“一张嘴、一本书、一支粉笔”,处于教学手段的“初级阶段”。学校里能称得上“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就是一架风琴和一套油印设备。父亲在县城上过初中,在村小学的教师中学历算高的,因而基本上“承包”了五年级毕业班的教学任务。那时小学升初中考试录取比例是三比一,竞争相当激烈。教学上主要是“题海战术”,学生每天要做大量的练习题。
父亲一人身兼语文、数学两科的教学,白天忙着上课,晚上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给学生刻印试卷。每天放学回家,父亲从学校带上蜡纸、钢板、刻字用的铁笔、油印机和白纸。吃过晚饭,点上油灯,在黄豆般大小的灯火下开始拿出铁笔刻蜡纸了。先把钢板放在炕桌上,再把蜡纸平铺在钢板上,这需要一定的功夫,用力不能太轻,轻了刻上去的字不清楚,出来的卷子字迹就模糊。蜡纸软,用力也不能太重,太重了就容易把蜡纸划破,蜡纸一破,印的时候油墨就会把纸弄成一片黑,那样就前功尽弃了。刻字尽量不要出错,一旦错了,不改就会题意不清,要改只能划掉,蜡纸就容易破。印的时候要把纸整齐地放在纸仓里,油墨要涂匀,用力大小适中,每用滚子在网子上推一下,就印一张。父亲一个人既要换纸、推滚子, 还要加油墨。我常常一觉睡醒,看见父亲还在一张一张地印着。
笔和纸是伉俪,他们的变化配套总是相伴相随,缺少一方,就像一个家庭缺了一半,就剩空虚寂寞冷了。
1992 年,我考入一所师范学校,能替老师干不少事了。每学期期末复习,教《文选和写作》的老师也要准备复习资料,也需要刻蜡纸,我因为字写得相对好点,老师就让我承担了这项任务。那时已不再是在传统的薄如蝉翼的蜡纸上刻了,笔也不用铁笔了,那种蜡纸类似于复写纸,用圆珠笔就可以直接写在上面了,但也不能错,一旦错了,就没法改了,我小心翼翼地写,基本没有出现过差错。那三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文选和写作》考得分数高,因为在刻蜡纸的过程中,我就等于详细复习了一遍。
那时的村里圆珠笔已经普及,用钢笔的仍不多。放假回去,我成了所谓的“文化人”,有一支钢笔应也符合我的身份,不时有乡亲们找我干些“文化事”。那时电话不普及,手机还没出现,替别人写信就是其中一项。对这件事,我非常热情,一来,乡里乡亲的,找你帮个忙,也是人之常情; 二来,有了让我展示自己“书法”的机会。于是非常积极地投入到这件事中, 我自备信纸,按照他们的口述,用钢笔在纸上写下文字,传递出了他们的思想感情,有时还能收到收信人夸奖字写得好的反馈,就有了满满的自豪感。
碳素笔的出现是又一次笔的革命,不用吸钢笔水,很方便,关键是用碳素笔写出的字比钢笔字效果好,好比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因为穿上了时髦的衣服而增添了几分容颜。碳素笔用得多了,钢笔就被束之高阁,几乎成了文物,主角地位已失去,面对曾经倾吐万言的钢笔,我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参加工作后,我经常到母校白土窑乡中学找同学玩,他们同样也要给学生出练习题和试卷。不同的是,社会已进入了电子时代。工作时,坐在电脑前,“拼音”“五笔”输入法随便选,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显示器上便立即显现出文字。不用考虑用力的轻重,错了,一按删除键就解决了。校对时,查找、替换、复制、粘贴瞬间完成。轻击鼠标,选择命令,排版就完成了,联机打印,然后在复印机上输入要印的份数,自动输出,方便而又快捷。
新世纪以来,在书写上,除了小学生还在用铅笔(自动铅)外,社会上用碳素笔书写和电脑打印基本并驾齐驱,逐渐,电脑打印占据了主流,再后来,万能的手机又加入进来。
2015年,退休已经十一年的父亲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回忆录。父亲这样的年龄,肯定是笔写,他用碳素笔在稿子上复原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件件往事,很是投入。我要帮父亲出版这本回忆录,父亲的初稿写完后,由我照着初稿打印电子稿。我像聆听父亲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为他小时候家里贫困无助而难过,为他一生为了家庭奔波劳碌而心疼,为他兄妹的手足情深而感动。同时,更对他和母亲把我们姐弟四人抚养成人而永远感恩。电子稿完成后,经我几番校对,找人排版、插图,于2016年3月,为父亲出版了回忆录《那年岁月》。
此后,父亲写作的热情高涨,经常写东西,还是由他写到纸上,我在电脑上打出电子稿。后来有一天,父亲竟然加我微信好友了,他说:“我学会手机手写输入了,以后你给我打出电子稿,传到我手机上,我就可以在手机上修改了,这样方便多了,咱也现代化一把。”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老人晚年有一个爱好,对他的健康是有益的。我提醒他不要太累了,就当消遣,不想在手机上改时,就说意见,还由我来操作,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2017年夏天,我回到家乡,感受浓浓的乡情,体会家乡的清凉。那时,也是大学生们放假的时间。一天,我去一个发小家,他上大学的儿子正拿着手机在忙着什么。孩子给我介绍说,他正在做着一个课题,急需要结题,现在老师正在通过网络给他修改,我坐在一旁观看,他们在用微信交流,用的是语音,我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用电脑呢?不一会儿,孩子说了声,“好,搞定!”随后开始在手机上操作,我看到,他把一条条语音信息转化成了文字。我大概看了看,语句基本通顺,错字也少。孩子解释说:“老师很忙,只能给我这么点时间,我把老师的语音转化成文字,有的直接就能用到课题文档里,只要普通话标准,转化的错误率是很低的。”
不用输入法就能出文字!我还不了解,显然落后了!
感慨之余,不由想起困扰村里多年的手机通信信号问题。我村紧挨内蒙古,多少年来,能接收到河北和内蒙古两家通信运营商的信号,但不定时间、不定地点,都是随机,手机话费有时高得让你怀疑人生。河北信号不强,内蒙古勉强连上,通话质量很差。听到手机铃响,有人“噌”就蹿到房上了,你一定不要以为他是武林高手,那是到房上接听电话了。有时候在同一间屋里,炕头一人,后炕一人,手机信号就可能一个是河北的, 一个是内蒙古的,如果这两个人之间打电话,近在咫尺,整你个漫游费没商量。
至于手机上网,大多数是2G 信号,3G 都极少,如果还是那样情况, 今天我发小的孩子发一句语音,也许他老师N 天也收不到,岂不误了大事? 好在2017 年村里也有了无线网络服务了,大多数家庭都有WiFi,也享受到了飞一样的网速。
如今,微信群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整个社会。无论城市还是农村, 单位、组织、家族、朋友之间,群连着群,群套着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什么事,什么文件,微信一发,就接收到了。微信群成了信息交流甚至工作的主要平台,社会真正进入了“无笔无纸”时代。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一直变换着不同的笔书写社会的千姿百态, 今天已经换到“无笔”时代。社会真的进步了,但我们不能把老祖宗留下的传统文化丢失了,还是要写好方方正正的汉字,一如我们的做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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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红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