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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时间: 2019-06-13 16:27 来源: 沽源乡愁 作者: 李桂芬 点击:

  夕阳西下,漫步异地林间,落日余晖穿过树梢缝隙泼洒到地面上来,零零星星,如同碎了一地金子。那金子般的光芒,一如娘粗糙的大手,从我脸颊轻柔拂过。
  与娘不相见已有两年之久,想娘的愁绪,随着时光的流走日益增加,在心头积压成一座无形的山。无言的时候,只任眼泪从心底漫过。“丫头,别吓吓,跟娘回家……”这是娘的声音,打天空飘过,恍如昨日,却不是昨日。多少年来,我想再听一次这个声音,哪怕再受回惊吓。
  八十年代,我丢过一次魂。那时村里家家都穷得能饿死老鼠。为了生活,爹便随村里几个在内蒙古后大套打工的男人走了。那几个男人在村里说,后大套的金子拿簸箕绰哩。
  爹走了,为了后大套的金子,家里撇下娘和我跟二妹。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
  田地里所有的农活都交给了我们娘三。夏天锄地,中午我与二妹从来不回家,在地里等娘回家做好饭给我们拿来。等饭的功夫,我与二妹还要拔满一筐兔草。
  中午,太阳热得能烤出人的油来。在一道田埂上,我看见有一大堆花草长得茂盛,淡粉色的花怒放着。我欣喜若狂,扑到那堆花草前,一把攥在手里,使劲一扯,便拽起来一大把。可是,不曾想,与花草拽起来的同时也拽起来一条两尺左右的蛇。蛇头被裹在了草里,蛇在我手里拼命挣扎,尾巴抽打在我腿上。我立刻惊魂失色,吓得“哇”一声大哭,扔掉了手里的花草。
  所幸运的是那条蛇没有反过来追我,但我确确实实被吓着了。哆哆嗦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敢走有花有草的地方。一进门,倒在炕上就迷迷糊糊睡了,而一袋烟的功夫又大喊大叫着坐起来。
  我的魂灵儿被蛇吓丢了,娘便在那个晚上的夜深人静之时,给我叫魂。娘在我那天穿的衬衫后背缝了一块红布,然后把缝了红布的衬衫搭在我家灶火门上,娘脸对着灶堂里面,冲着黑乎乎的灶堂呼唤我的乳名。“丫头,别吓吓,跟娘回家。丫头,别吓吓,跟娘回家……”如此反复三声,娘才把我的衬衫从灶火门口拿下来,卷住,紧紧地抱在怀里,往我跟前走。边走边轻声呼唤“丫头,别吓吓,跟娘回家……丫头,别吓吓,跟娘回家……”一直走到我的跟前。娘站在炕沿底下,把衬衫轻轻盖在我的身上,轻声说一句“丫头,回来了”。
  从灶台到炕沿底,几步之遥,但在那个晚上,让娘的声声呼唤,使得这几步路成了一个灵魂归于肉体的长途跋涉。我想,娘的声音定是穿过烟囱,飞上九霄,传到千里之外。我在沉睡中跟着娘的声音,飘飘悠悠地往回赶。眼泪,打湿了枕头。
  后来娘告诉我,人有三魂七魄,人的魂魄一定要附在主人的肉体上。如果一个人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别的原因使魂魄出走,而身体尚在家里的人就会神情恍惚、心神不宁。这个时候,就要给丢了魂魄的人衣服的后背上缝块红布叫魂。“红”是“魂”的意思,红色,也是用来避邪的。在我们农村,丢魂也叫惹上了“不干净”。
  初为人母,孩子出生五十多天,我住娘家,正是冬季零下几十度,滴水成冰。有一天,爹把一个穿着白茬子皮袄的乞丐领到了家里,跟娘说,给他弄点吃的,让他暖一暖,看冻死的。当时,孩子正在吃奶,一下就哇哇大哭起来。到了晚上,孩子又开始大哭,并且不好好吃奶。娘说孩子一定是让那件白茬子皮袄或者是那个陌生人吓着了。
  娘教给我用一只小碗装满小米,然后用一块黑布蒙上,再用红头绳紧紧扎住,放在锅台上。到了夜间人定之时,就把装了小米的碗拿出来,碗口朝下,对准熟睡中孩子的脸,抓住扎紧的那端黑布,悬空慢慢转动。左转三下,右转三下。一边转动一边念叨“鸡吓,狗吓,猫吓,人吓,别管甚吓,千万别叫孩儿吓。俺孩儿别吓,跟娘回家。”左右三下转完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把碗仍然是碗口朝下扣在锅台上。
  天气出奇地冷,我嘴里念叨着娘教给我的话,心里却在担心,我的孩子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他的魂灵儿会不会冻着?会不会冻在半路上回不了家?娘望着我忧郁的眼睛说,没事,母叫千里呢,孩儿会回来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娘解开红头绳一看,果然是缺了半边小米,宛如一张嘴的形状。娘把失去的小米再加满,用黑布扎起来,晚上让我接着再叫。如此反复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解开红头绳再看时,小米就已经完好无损了。娘长舒一口气,孩儿的魂灵儿总算是回来了。
  望着眼前那一碗小米,我莫名泪下。才知道,娘对我的爱,就是我对我儿子的爱,我对我儿所有的爱与牵挂,娘对我所有的爱与心疼,此时此刻,就在那一碗小米里。
  给婴儿用小米叫魂,又称“出惊”,虽然这只是乡下的土办法,但并不是迷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并不一定能用科学去解释,但确实起到了镇静安神的作用,解决了婴儿夜间啼哭、不好好吃奶等诸多现象。
  叫魂也称“喊魂”、“喊惊”或者“收魂”,叫魂还有很多种方法。
  那年村里有个年轻人外出走亲戚,大中午在一片树林里迷失了方向,在野外过了夜。回家之后整日昏昏沉沉,不思饮食,日渐消瘦。他的母亲四处求医问药,医生都说孩子没毛病。母亲感觉孩子惹上了“不干净”,于是在中午十二点在担满水的水瓮上,扣个萝面萝子,对着一瓮水喊“二格儿,别吓吓,跟娘回家”。连续三天,未见好转,他的母亲又抱着他的衣服背朝外,面朝里倒坐在自家门槛上给他叫魂。又连续三日,仍不见好转,吓坏了他的母亲。村里有人提议到井口上和碾房里去试试。
  这位母亲在村人的建议之下,抱着孩子的衣服,拿着家里的笤帚,在中午十二点的时间到井口上去叫魂。如此又是连续三天,孩子才是得以好转,精神日渐恢复。
  有一次与娘谈及此事,娘告诉我,拿着笤帚去井口或是碾房叫魂,是因为这个人的三魂七魄丢得太远,或者说是让井神、庙神给扣下,暂时不能附体,在家里已经叫不回来了。为什么要拿着笤帚呢?是因为人的灵魂怕见光线,笤帚的中心是空的,回家的魂魄就藏在笤帚的中心,母亲用孩子的衣服把笤帚包起来,遮住光线,灵魂就可以平安回家了。
  娘解开了藏在我心底很多年的一个谜。难怪娘每次叫完魂之后,都要把我的衣服卷住,撩起衣襟兜在怀里抱着,生怕有个掉了的闪失。并且,娘每次叫完魂,只要把衣服往我身上一盖,自己都来不及上炕,就先把灯灭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我们的娘,怀里抱着笤帚,那般小心翼翼地在夜静更深之时,一个人走在黝黑而无人的大街上,心里是否会有过害怕?能让我们的娘战胜所有恐惧的,恐怕是只有牵挂着儿女们的灵魂能否安然回家,牵挂着儿女们的健康与平安。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我们的娘眼里,没有害怕,与我们娘作伴的,是在大街上游荡着的,急切寻找回家之路的那个魄灵儿。
  无论是灶火门口、水瓮上、碾房里、井口上,还是倒坐在自家门槛上叫魂,在表达意义上没有多大区别,所寄托的都是娘的祈盼,是母叫千里的声声呼唤。古往今来,叫魂似乎是母亲的专利,那一声声朴素的“别吓吓,跟娘回家”,能够叫出多少故事来?又凝聚了多少母爱?这笔账,我们真的不知道,又该如何去算!那一声平凡不过的呼唤,却能让我们失魂落魄的心神得以安宁,让我们迷失的魂灵儿找到回家的路。那不是一声单纯的呼唤,那是娘牵着我们的灵魂回家的艰难历程,与娘我们的灵魂跋山涉水,最终归于灵魂和肉体的融合与平静。
  如今,时代在进步,经济在发展,农村包围了城市,高楼大厦取代了山村小社,“移民搬迁”、“空心村”日益增加,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们丢了魂灵儿,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叫,哪里去寻。
  假如有一天,在霓虹灯闪烁的大街上,在高楼林立的小区里,我们忽然能够听到一声“别吓吓,跟娘回家”,那一定会使我们驻足聆听,不忍离去。一定会让我们在热泪盈眶的同时,揪扯出千丝万缕的乡愁来。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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