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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米克图村的戏班子

时间: 2017-03-29 20:47 来源: 沽源网 作者: 张艳东 点击:

 
  今天我们的文化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影视网络,占据了我们工作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可不远的当年,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在我有限的认识里,那一辈人的精神生活是贫乏的,枯燥的。太阳落山,劳累一天,吃罢饭,几口人围着油灯一盏,昏黄幽暗,巨大身影在墙壁上跳动叠加,评书到了“下回分解”,广播剧也到了剧终,睡觉还早,困意还没来,只能抓耳挠腮,坐卧不宁,勉强躺下也想着地亩里的苦。然而去年冬天,我们去了一趟莲花摊乡东米克图村,采访到了当年村戏班子的成员,很大地改变了我早前的认识。
  东米克图村子不大,百十户的人家,俯卧在山坡的低缓处,山不多高,可遮挡冬日里的寒风明显是够用的。从山脚下,放眼望去,弹丸之地的小山村,曾经孕育和活跃着那么多对戏曲痴迷和热爱的人。这多少都让人肃然起敬。
  我们采访的对象叫李俊山,80多岁了,满嘴的假牙,说起话来假牙在嘴里轻微的响,老人却感受不到,述说得郑重而悠远,声似洪钟,底气十足,一听就是戏场上的台柱子。老人说他当年唱的是花脸。我心释然。老人耳聪目明,一天两盒烟,顿顿不离酒。我很惊讶,心想,唱戏是很吃功夫的,功夫靠练,练了戏功,也练成了好体魄。
  老人说,东米克图村戏班子的组建,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村民自发的。后被文革时的“破四旧”运动,摧残得很厉害,许多行头道具,服装乐器,都付之一炬。文革以后,政治清明,在县文化馆干部韩秀山的支持和倡导下,又逐渐恢复建立起来。那时真是苦啊,靠的都是热情和挚爱,买不起服装道具,就买绸子布组织村里的妇女们缝制刺绣。多少个夜晚,劳累了一天的妇女们,从各自家里汇聚到李俊山老人的炕头上,就着微弱的油灯,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开始缝缝缀缀,裁裁剪剪。身边是五颜六色的绸布,指间是细亮的钢针,多彩的引线。翘起的兰花指,犹如翻飞在百花丛中的蝴蝶。那时的李俊山老人,正值壮年,烟一定不比现在抽得少,一定是手卷的旱烟,抽起来辛辣呛人,却又过瘾解乏,消除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壮年的李俊山,一定早已沏好了砖茶,大碗地摆在炕沿边,窗台上。茶水冒着热气,香烟缭绕着身姿,在不大却充满欢乐的小屋里相遇了,纠缠盘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同时又不愿分得清。
  李俊山老人从地下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说,他二嫂,他三姨,他四舅妈,累了就歇歇,喝口水,不着急,离农闲还远着呢。他二嫂就会接茬说,活怕赶,钱怕攒。一年的光景转眼过,紧赶着天就凉了。到那时耽误你们排练演出,我们可担待不起。李俊山心里是高兴的,嘴上却没有现成的话往上递,有些窘迫,看见炕梢的鸡毛掸,操在手里,捅一下说话的膝盖说,就你会说,句句不饶人。二嫂说,再会说也没你唱的好听。来一段吧,他李二伯。李俊山就果真唱起来: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压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唱腔在东米克图的夜空了扩散开来,院里的狗,架上的鸡,圈里的猪,睁开眼,侧耳听听,又合了眼入睡了。见怪不怪了。
  剧团的演出多在农闲时节,比如正月里,年味正在淡去,来几场戏,又会掀起个高潮,让人激灵一下。这个时候剧团的演出往往应接不暇,三里五村,十里八乡,都会来邀请。邀请方提前几天就会和戏班子约定好。到了那天的大清早,赶两架马车,前来迎接。一架是接演员,一架拉道具家什。戏台早已先行搭好,村子中央,平整的场院,或者队部的院子,都是理想的演出场所。一般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一两点,这个时辰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年刚过罢,气温在一天天回暖,再合适不过了。本村的,相邻村子的,得到消息,像赶集一样,争相来看。骑车骑马的,步行趁车的,道路上络绎不绝。大闺女小媳妇,自然是爱美的。年刚过,新衣服还没还没浆洗过,花枝招展,美目流盼,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他。找到了,心就放稳了,却不敢长长地久看,怀里揣了小鹿,心思一半在戏里,另一半在那个人身上。孩子们在人群的缝隙里,追来躲去,收不住的时候,把大人撞得一趔趄,可并不恼。锣鼓家伙突然地一响,众人便禁了声,吵杂的戏场陡然安静下来,那么多脖子,像有无形的手向上一提。眼瞅着幕帘的挑开处,演员们排着队鱼贯而出,斜着身踩着碎步,在场地上转圈,嘴里叫喊着;后面跟着主角,把鞭子举过头顶,踱着四方步,一步三亮相地往出迈。
  李俊山老人说,东米克图西班子的鼎盛时期,是上个世纪80年代,那时的演职人员多达25人。分别是卢万美,李秀山,张凤英,刘占熬,赵财,赵贵祥,李进山,李进风,孙玉莲,杨文武,杨宝禄,杨世兵,高玉环,曲万通,梁中惠,武喜全,王玉才,刘占友,陈青亮,文贵雨,赵英等。
  李俊山老人说,他记忆最为深刻的几场演出是1982年的那年春天。那年春天,小河子乡政府联系他们,邀请他们去唱戏。唱了3天,而且是破天荒的售票演出。3天唱下来,收入一万多。我们感到非常惊讶,在那个普遍清贫的年代,在那个一毛一分还是钱的年代,一万块钱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老人说这笔钱大都上交到乡里,剩余的除了给演员发奖金,还置办了演出服装和道具。
  我禁不住感叹起来,曾经是那么辉煌的戏班子,为什么没有传承发展到今天,为什么后继无人,为什么淹没在并不遥远的历史长河中。追溯其中的原因,自然复杂深远,可以写本专著了。眼前的李俊山老人,尽管精神矍铄,可毕竟已近古稀,头发花白,满脸沧桑。
  老人带我们去村委会的库房里看服装道具,满满的几大箱子,拂去尘土,打开箱子后,五颜六色,斑斓艳丽的服装还崭新如昨,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味道。老人有些激动,抖着双手抚摸戏服和我们述说,哪件他穿过,唱过什么戏,那时老伴还活着。老人双手捂了眼,喉咙里哼哼有声,然后声音高亢起来,又是晋剧版的《铡美案》。我也闭上眼,朦胧中仿佛回到那个时代,那是个贫困单纯时代,那个容易获得快乐的时代。唱腔终断,老人弯下腰咳嗽,我看到老人眼里淌着泪花。

(责任编辑:红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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